伴星
东心爰
阴版——慈母
倒计时62天
“老马，你又忘拉窗帘了！”一片银白亮光射进卧室，将熟睡的我惊醒。我恨恨地踹了那摊肥肉一脚。
“鼾——呼——”
“死猪！”
我无奈起身去拉遮光帘。
一个月了，那黑漆漆的玩意儿悬在天顶上，没声音，不攻击，就这么干巴巴挂着，活像压顶的泰山被神仙施了定身术，而且大半夜还发光，真叫人瘆得慌，政府也不给个解释……我只听邻居小孩说，那是飞船，里边有外星人。
哎，不想了，明儿还早起抢鸡蛋呢。
倒计时61天
“王阿姨，抢到鸡蛋啦！哟，还有猪肉呢，运道好。”是隔壁栋的梁阿姨。
“明晚小林要来吃饭，他工作辛苦，总归要烧点好吃的慰劳慰劳。”小林是我夫家的侄子，大学毕业后来了雍华京工作，父母不在身边，我和老马又没子女，于是基本每逢周末，小林就会带着老婆来我家吃便饭，按他自己个儿的说法，我们老两口给了他家的温暖。
“王阿姨，你家小林不是在国安局嘛，他有跟你说哇，天上那东西，要不要紧啊？我们要不要往乡下逃？老张的兄弟在乡下有房子，去么也得提前打招呼嘞！要钞票么也早做准备啊。”
“不是外星人吗？只攻大城市，不攻乡下？”我觉得好笑，这梁阿姨真是个没见识的。之前么说她家都是城里人，过节从不去乡下，现在怎么又冒出乡下亲戚了？还提前准备钱，怎么听怎么像是在炫富。
“哟！你家小林没跟你说啊？”看我一脸莫名不像装的，梁阿姨顿时神气起来，“我家小张女朋友的博导是国家新闻局高层，他说那飞船里不是外星人，是人!”
倒计时60天
“今天菜怎么这么少？”老马剔着牙，挤到并不宽敞的洗碗台旁，却不是来帮忙的。
“贵！”我赌着气。
“哎，小林不是有给你伙食费嘛，好歹让人吃饱啊。”
“他不知道最近物价飞涨吗？菜早不是一个月前的价，也不知道主动多贴补点。你干什么？”却已来不及阻止老马把一袋草莓扔进水池。
“…你知道天狼星吗？那其实是一个双星系统，在那颗极亮的恒星之外，还有一颗白矮星伴星，影响着恒星的运动轨迹。”
我很不乐意地把草莓摆盘，却听到小林夫妻的对话。
“…他们大约四十年前离开的地球…”
难不成梁阿姨说的都是真的？飞船里真是地球人？她未来儿媳妇的导师，真是国家新闻局高层？
“…月球是空心的，他们在内部建了基地，目的，就是成为控制地球的那颗伴星……”
“嘘！当心点，国安局不是有保密条款吗？”
“很快就要公布了，政府已经控制不住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什么叫政府控制不住？我的养老金会被强制救灾吗？还有谈到一半的拆迁款…不行！
“来吃点水果！”我换上慈母的微笑，“金金喜欢吃草莓，知道你们今天来，我特地让老马跑郊区买的。”
小林老婆一脸的受宠若惊，不过我没空理她。
“小林啊，你见多识广，那飞船里是哪国外星人？来打仗的吗？”
小林噗嗤一下笑了：“里面，其实是地球人，和我们一样的人类！”
“所以是什么单位的演习？晚上太亮了，你们国安局是领导部门，通知他们灯关一关。”
小林面部一阵扭曲，似是憋笑，却也有些许无奈：“虽同是地球人，但他们，已达到二级宇宙文明。”
“那我们是几级？”我突然激动起来！评级啊，我年轻时在纺织厂，年年都是标兵。
“近一级。”
“哦，那也只差一级……努力努力，说不定明年就评到二级了。”
小林脸上再次泛起那种尴尬表情：“是啊，说不定明年就被同化成二级了。”
“喔喔…喔……”
小林突然被一阵狗吠打断，原本乖乖躺在窝里的卷卷不知什么时候窜到了门口，对着天空高声吠叫。
“出什么事？”小林立马警觉。
“肯定是邻居家的大狗经过。这狗儿子，怂的很，专挑被绳子牵住的大狗挑衅。若人家没被牵狗绳，它反倒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所以它叫得越欢，反倒越没什么打紧……”
那怂狗却突然逃难似的窜到我裤脚下。这时所有人，才开始注意到那莫名渐亮的窗外，那仿若白昼的夜空。
小区楼间，已是人头攒动，所有人，都惊诧地望向天顶——那原本隐于云端的巨大黑幡，此时如聚光灯般，照耀着渺小的人类。
我吓得一动不敢动，那感觉，就像看见大狗被松了狗绳。
“我去趟局里，你快回家！”小林最先反应过来。
听到他的声音，我瞬间抓住了主心骨：“逃乡下有用吗？”
“乡下？”我分明听到一声叹息，“有钱人都往联都去了，那里有能抵御核灾的地下城。”却见小林抬起了头，自言自语般，“但如果真的是伽马射线暴，可能我们的文明，会就此结束了吧……”
我回味着小林的话，有钱人，都去了联都。是啊，如果天真塌下来，国家拼命保的最后一片土地，大概只会是联都……
诶？梁阿姨的儿子，不是刚在联都买了房子嘛？她家盼着拆迁，就是为了给儿子还房贷。
哼！是比我家多一个房间，可楼层朝向都不好，凭什么拆迁款比我家多？
“老头子，明天去银行把钱都取出来，不然，还不知道要被用到谁身上去了……”
阳版——断尾
倒计时90天
“90——80——”
飞船高度不断下降，地面的动物惊慌逃窜。那些笨拙的东西，努力扭动着肥胖的身躯，试图逃离飞船的阴影。慌乱间它们互相碾压，悬崖边缘不断有掉落的黑影。
“您就非得把降落点选在海豹群里……”脑中的AI帮我回忆起，这种肥胖的动物，叫象海豹。
“李鹤，你看它们，多像人类啊。”副驾上的人面无表情。
我不断调整着降落位，努力避开最密集区。几十米外，是一抹深蓝。四十年了，这抹蔚蓝，对我而言，静谧得就像一个被人遗忘的梦境，只是，梦做得太久，是时候，该醒醒了。
可擎天千挑万选，怎么就选了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说归说，走出舱门的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气——地球的空气。
而我很快就自打一巴掌——悬崖上密布灰白的斑点，AI自动识别——贼鸥的粪便。
好吧，鸟不仅拉屎，屎还很多！
“南极是不是很美？”擎天走进海豹群，伸手去试探这种低等生物的反应。
我却满眼鸟屎。
“美！好美……”
我是李鹤，六十年前，我还是这颗星球上默默燃烧着自己、照亮了别人的科学家。传统教育告诉我，科学的目的，是为造福人类，可那些连量子力学都没听过的人，又怎会意识到照亮他们的是我，而不是壁龛里供着的神？
很多时候，科学的前进速度，并非受制于科学家的大脑，而是这个世界的所谓准则。它是巨大的包袱、沉重的镣铐，禁锢了我触及底线的所有探索，也锁死了时代前进的步伐。
对于一棵使命是开花结果的树而言，过于繁茂的枝叶，只会是一种拖累。
所以当六十年前，擎天找到我，问我愿不愿意为这个世界剪枝时，我欣然接受。
擎天六世，是这颗星球最强大国家的皇帝。强大，却无法一手遮天。为获取世界的霸权，他亲手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在法律之外，纵容我们肆意挥打科学的魔鞭，秘密进行着联合国明令禁止的实验和研究，只为在名国和其他国家之间，划下一条难以逾越的科技鸿沟。终于在五十年前，名国完成了第四次科技革命，成了其他国家望其项背的存在。
但我告诉他，不该就此收手。
“还有一把利剑悬于您的头顶——人民！”
“那如何才能获得绝对权力？”
“有人，就会有纷争，除非您跳出人间，成为神！”
8光年外的天狼星，是全天球最亮的恒星，可很少有人知道，它是一个双星系统，在那耀眼光芒的背后，有一颗晦暗的白矮星，亿万年间影响着恒星的运行轨迹。
我说服擎天，做那颗隐于幕后，操控着地球的“伴星”，也是操控人间的神。
于是五十年前，伴星基地成立。无视一切禁忌，利用一切资源，封锁一切成果。只为积累科技的量变，直至质变成文明的跃迁。届时，人民这泓覆舟之水，将再也威胁不到世外的神。
这才是绝对权力。
阳版——伴星基地
那天，对地球上大多数人而言，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
但伴星基地被发射上月球的画面，却不如它的意义那般壮美。
准确地说，它是被扯上去的，跟扯蛋没什么两样。
原因只是擎天突发奇想想试试纳米丝的牢固度，够不够支撑星际拉纤……
数百根纳米丝缠成的纤绳绑住整个伴星基地，而另一头，则钉进了月球基岩。最终，不用燃料、没有引擎，仅凭地月自传相位差，整个伴星基地，拔出萝卜带出泥般，直接被甩上了月球。
擎天兴奋地手舞足蹈，我也充分体会着他的狂喜。不光是我，整个伴星基地的数万科学家，100%共情着他的全部情绪，因为我们每个人的大脑，都被嵌入了一种名为AI天使的脑互联系统，后台的“女王号”母机时刻读取，并共享着每个人的意识。
数万科学家成了擎天的手，擎天的脚，抑或是擎天的一粒皮屑。而真正的大脑，只有他！这就像一个高效的蚁群，工蚁、兵蚁，看似拥有独立的生命，实际上，不过是蚁后的傀儡。
我们利用核聚变钻头，往月心打了一条1028千米的隧道，在软流圈建立起名为月球城的第二伴星基地。三十年后，在这里，我们迎来了进入二级宇宙文明的曙光，标志，就是终于造出的戴森球。
正当我们为进入二级文明欢欣鼓舞时，擎天提出一个问题：
“太阳刚到中年，预计还有50亿年生命，但我们却不可能等50亿年再飞出太阳系，所以，能不能加速太阳的聚变，在100年，甚至更短时间内，获取它的全部能量？”
这是很有远见的想法，毕竟要出太阳系，光速飞船也要走一年，所以曲率引擎的研究势在必行……
我们需要更多能量！
恒星在主序星阶段，内部有两种力达成平衡。一种是聚变斥力，一种是引力。要获得更多聚变，只有一个方法——人为增加引力。
内嵌式戴森球就此诞生——无数个空心球一层又一层嵌套在一起，塞进了太阳，而每层间，都用磁通道贯而穿之。这些磁通道，是人造黑洞的工厂。上百万个小型黑洞在工厂中诞生，再被“喂”入太阳。
黑洞的质量不足以造成恒星坍缩，只会骤增局部引力，让自然条件下不足以产生聚变的氢加速聚变成氦。这些能量会被最近的一层戴森球捕获，从而避免连锁反应。
擎天为这种新型戴森球取了个名字：黑加仑千层……
我当时脑补出那种蛋糕的样子，还有它甜到齁的味道。
既然偷走了太阳，就得还一个给地球。我们在木星引爆核燃料，将木星变成了太阳。用这个方法，我们将太阳“偷换”出来，芝麻换了西瓜。
阴版——公投
倒计时40天
游行队伍经过，一阵吵吵嚷嚷。说得好听叫游行，说得难听就是一群暴徒趁机打砸抢。
“…丧权辱国…坚决抵制…维护尊严…誓与外星人的走狗斗争到底！”
唱词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我都听腻歪了。
20天前的那晚，飞船里飞出个明晃晃的小人，对着地面喊话。而且全世界竟都是同一副画面——同一个小人，说着同样的话。我瞧得门儿清，是人类的脸。
拉上窗帘，房间顿时暗了下去，只剩电视机的荧光。新闻频道正实况转播梅总统的演讲，虽然保镖给她打着伞，可斜飞的雨点却依然打湿了她的面庞。
广场上，特警围了圈人墙，人墙外，游行队伍乌泱泱一片，高音喇叭不断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叫嚣，试图打断梅总统的演讲。
乱套了！
20天前，小光人说了很多话，什么月球城，什么太阳球，我全没听懂，唯独听清了最后那句，就是外星人要用个绳子摧毁地球。
反正不是什么好事。
大家本就紧张，小喇叭再一播，说世界毁灭，那地球人还不炸了毛？可不知为什么，政府居然没直接派军队去打仗，还举行了公投，问要不要出让南极？我不懂了，人家想打你，你自知几斤几两，被迫割让南极也就算了，为什么还公投？难道秋后算起账，好把责任推给老百姓？政府真是越来越做得出了！
电视机里还是吵嚷一片，根本听不清梅总统讲话，我正准备关掉电源，却突然听到：
“如果人民觉得政府不作为，那什么才叫作为？请派代表，提出你们的方案。”
哟！总统发飙了，直接对着示威队伍喊话。我以为群众终于要挺直腰板硬杠杠叫板，谁知那原本波涛汹涌的人群却突然哑了火。
怎么跟卷卷一副德行……
此时忽然响起阵敲门声，却是小林？怎么着，都乱成这样了，还来蹭饭？
“婶子，你们去登记上船了吗？”小林的脸略显疲惫。
“上什么船？”
“飞船啊！月球人广播里说，飞船是给地球人的避难所。我知道政府如今还没通过法案，私自登记是违法的，但真等法案通过的那天，几十亿人一拥而上，你们绝对抢不到位子，还不如现在冒点险。其实很多富商政要都已经登记了，没公开，只是怕恐慌的老百姓跟他们抢资源罢了。”
我越听越糊涂：“那些月球人，不是来抢南极的吗？不给南极就开战。那我干嘛上船？千里送人头？”
小林瞪大眼睛愣了五秒。
“谁跟你说的？”
“小光人在天上自己说的啊！”
“不是他们摧毁地球，而是另一颗恒星坍塌后的伽马射线暴！射线暴会摧毁地磁场和臭氧层，生命一旦失去了防护，暴露在宇宙射线中，会物种大灭绝。月球人虽在星际空间布了护盾，但射线暴威力巨大，若护盾没完全拦住，飞船就是最后的堡垒。所以正相反，月球人是来保护地球的，只是作为交换，他们希望得到南极的永久居住权。”
我还是不解：“既然他们是来帮地球的，那政府干嘛还公投？”
“因为地球科学家不信太阳系周围有恒心坍塌，并对准地球发射了伽马射线暴。科学家对伽马暴并不陌生，因此巡天望远镜时刻监控着地球周边的‘枪手’。正因为没观测到在五千光年的有效杀伤半径内存在或即将爆发超新星爆，所以，他们认为地球是安全的。于是，所有的注意力，就转移向了这个消息的来源。人们惊讶、惶恐，在地球紧隔壁，竟存在一个更高等的文明，时刻监控并威胁着地球，而这个文明，竟是通过吸血地球和封锁地球科技才获得今天的地位。一部分人出于义愤要斗争到底，另一部分人又恐于高等文明的打击。两厢争执不下，大有内乱趋势！为扔掉这个烫手山芋，政客这才抛出了公投。”
“啊？早知道我应该投斗争到底的！我们那么多飞机大炮，还怕轰不下天上那玩意儿？”
“所以您投了出让南极？”
“我不知道这背后的弯弯绕啊，我只知道梁阿姨家投的斗到底，我不想跟她一样，就反着投呗。哎呀，随便投啦，又不会因为我一个人投错票天就塌下来。”
小林有一瞬的无语，但很快掩饰了过去：“别管投票了，公投本身就是政客打嘴仗的口水弹而已，重要的是保护好自己。所以婶子，明天叫上叔，快去飞船下登记吧。他们已经是二级文明，真要南极，可以真刀真枪抢，不必耍阴招，所以我觉得，伽马射线暴不一定是子虚乌有。”
阴版——溶洞
倒计时15天
“离婚！”
“离就离！不过现在没民政局给你盖萝卜章！”
天杀的！我说的是气话，只想以此要挟，让他清醒，不要被那骗子骗了，可没想到老马答应得这么便当……早想离了是不是？我一肚子的委屈，这些年，除了没给他老马家生孩子，哪样亏待他了？那个什么线，能多厉害？医院里X光机天天开着，也没听说照死过人……专家的危言耸听，这辈子听得还少吗？什么核灾咯，千年虫咯，黄石公园火山咯，哪个成真了？我们连8级地震都经历过，至于现在地球被照下X光就末日了？
“好！要走你走，钱一分不准拿，谁知道你是不是趁机去养哪个骚货！”
家里终于安静了，那没良心的真就走了，留下我和卷卷相依为命，男人果然靠不住。
也不知为什么，前阵子专家在电视上，24小时车轮战似的辟谣，结果不过十几天，画风突转，铺天盖地说世界末日了。说辞，跟小林一模一样，什么地磁场啦、臭氧层啦……又是臭氧层，什么都能和破这玩意扯上关系。这东西看不到，吃不着，还说因为我吹的空调把天上捅了个窟窿，让我交税？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30天前，公投结果出来了——斗争到底！这和梅总统的争取方向是相悖的，她一直坚持将地球开放给高等文明，这样才能吸收对方的成果，让地球跃进式发展。她还说，如果公投结果是“斗争”，她就辞职。
结果真是斗争！
可故事反转得就是这么快。就在国会生效梅总统辞呈一周后，最高科学院发布了长达三小时的电视讲话，承认之前关于宇宙中没有能威胁到地球的伽马射线暴的结论是错误的，原因只是探测手段不够先进，以为看不到，就是不存在…而当月球人邀请他们进入女王号，顷刻理解了二级文明的探测手段后，才发现，伽马射线暴距离地球，仅剩28光天……
于是所有叫嚣要把月球人打得落花流水，要把他们打回史前文明的人，重又走上街头，咒骂无能的政府看不清真正的威胁，咒骂科学院草菅人命，咒骂新闻媒体没能把利害关系剖析得更直白。他们跪在飞船下，磕着头，乞求月球人不忘同根之谊，对无知的人类重新敞开大门。
梅总统的告别讲话，又是在雨中进行，广场外又被游行队伍围得水泄不通。可她对着电视镜头只说了三个词：
“fuck the earth!”
“什么意思？”我没听懂。
那天，小林也在家，我忘不了他凝重的表情，仿佛早已预知这天的到来：
“存亡关头的公众，是比黑洞更可怕的反物质，会湮灭掉每条正确的路。”
瞎讲！人家明明只说了三个字！
我知道小林根本是不高兴理我，于是没好气地去洗碗了。可我不死心，拔尖了耳朵听小林和老马的对话。
“……怎么又有伽马射线暴了？”
“本来就有，只是凭地球现今的科技探测不到，也理解不了。”
“那怎么突然又信了？测到了？”
“因为这灾难，就是月球人招来的。二级宇宙文明的标志是戴森球，就是一个可以吸收恒星全部能量的装置。他们也不例外，在太阳外面罩了个大罩子，捕捉太阳的辐射能。可他们并不满足于被动收集，而是想主动透支太阳的生命。于是发明了一种叫黑加仑千层的新型戴森球，在太阳内部制造了上百万个小型黑洞，通过加大局部引力从而加剧核聚变，把太阳原本够烧50亿年的氢原料在100年内全部聚变掉。”
“乖乖…那不出大事？”
“是啊，结果就出了大事。他们还处于二级文明起步阶段，对高能宇宙知之甚少，其中，就包括高维空间。叔叔您原来是地理老师，肯定知道溶岩塌陷。”
“嗯，比如喀斯特地貌的石灰岩层，如果一些原因令地下水暴涨，从而溶蚀掉原先的洞顶，那对于生活在洞顶地面上的人而言，就会碰到地陷。”
“一样的道理，搬到了宇宙中。黑加仑千层的人造黑洞改变了太阳内部引力，从而改变了这片宇宙的时空曲率，令‘地下水’暴涨，结果‘溶’出了一块新的时空空洞。可谁也没想到，这片空洞竟无意间打通了太阳系和仙女系之间的爱因斯坦罗森桥，相当于制造出一个虫洞。”
“什么洞？”
“虫洞。想象一张被弯曲过的纸，二维世界的A、B分别生活在纸的两端，他们认为去到另一端只能沿着纸的表面走，却不知道，对于三维世界的人而言，可以将A折叠到B上方，再利用第三维——高度，从A直接跳到B。在浩瀚宇宙中，太阳系和仙女系，对人类而言几乎就是纸上的AB两端，人类认为仙女系距太阳系250万光年，所以仙女系的伽马射线暴不会影响到地球，这种思维，就如同二维世界的A和B认为去到另一端只能沿着白纸表面走250万光年一样。人类现今的科学水平，不足以让他们看到太阳系和仙女系，在高维空间上其实很近，近到，只差一层石灰岩洞顶的距离。”
“而月球人的那个什么黑加仑千层，正好溶蚀掉了这层洞顶？”
“不错！地球专家受邀去月球城，那里有引力波探测器。虽然引力波无法超越光速，但它探测到了一颗恒心和它的伴星之间的死亡之舞。一旦伴星吸取恒星的物质，突破了钱德拉塞卡极限，伴星就会爆发la型超新星爆。月球人也不相信自己会那么倒霉，正好挡在伽马射线暴的冲击路径上，于是往虫洞里发射了枚超距探测器，上面有一枚被缠绕过的光子，事实证明，留在太阳系的另一枚，坍塌了——伽马射线暴，指向了太阳系。”
第二天，老马急吼吼带着我去了飞船下方，他大概以为出示下身份证就能上飞船，却没想到……
“三十万一个人，不讲价啊！”
人山人海，乱哄哄一团。
“月球人不是来救我们的吗？为什么还收钱？”
“人家是来救人的，可没说要救走所有人，诺亚方舟还载不下所有人呢。所以啊，为了应对群众们暴涨的热情，我们不得不做下筛选，当然了，没有比钱更公平公正的标的物了。三十万，换条命，很值了。”
“我要投诉！”
“投诉？找谁？对月球人来说，咱就是个臭虫，那臭虫A还是臭虫B上船，有区别吗？人家就差直白地来一句‘位子就这么多，你们自己先打一架，谁赢了谁上来’。不过我不想见血，咱还是用文明的方式解决，多好。”
上船可以，要三十万？不行！抢钱啊？可老马就像疯魔了一样，飞奔回家找存款。那可是我们辛苦大半辈子攒的，留着养老的。我拦不住那疯子，情急之下提了离婚……
倒计时10天
老马走了5天了，真就这么狠心丢下我和卷卷。我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心里有些害怕。可此时，突然一个身影冲进屋子，吓了我一大跳。
定睛一看，小林？可他怎会如此狼狈？身上，还带血？
我小心翼翼地凑上前。
“婶子，没事，有没有绷带和酒精？我自己清理下就行。”
“你怎么会弄成这样？”我将他扶上沙发。
“有人想趁这次劫难，剪除异己。因为你分不清，那些人，到底是死于天灾，还是乱军，还是谋杀。”他斜躺在沙发上，纱布下还渗着血，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小林，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婶子，知道得越多，就越看清这个世界的可怕。有时，我真的很理解为什么当年月球人选择抛弃人类。或许人类，真的需要一次大洪水般的洗礼。”
阳版——磁盾
倒计时3小时
“黑加仑”全部撤出了太阳，但我没将它们关闭，而是按一定弧度铺开在了太阳两侧。恒星引力可以弯折时空，仿佛天然的放大镜，将遥远的星光“聚焦”给地球，这是引力透镜效应。人造黑洞能起到相同的效果，只是我将它们和太阳拼成了凹透镜。凸镜的效果是“聚焦”，而凹镜的效果，是“偏散”。
我要把强大的伽马射线暴折散。
72道磁盾布防在地日之间，与地球同步公转。我乘坐奥尔特云号曲率飞船随行在范艾伦带内，擎天的南极号在我正上方，由于AI天使对我们进行了脑联，我甚至可以看清他的视界。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擎天为何如此关注南极？但他的脑球是至高机密，除非主动思考，否则所有人都无法刺探他的记忆。
“十分钟后启动磁球！”我对地球上的108艘飞船发布了指令。
十分钟后，无数黑点慢慢变大，变得清晰，那是飞船正向大气中间层上浮。每架飞船，都装载着一展磁盾发射器，108片磁盾共同拼成一个完整的圆球，将地球包裹进去。这是战役最后的防线，也是最厚实的一道，哦不，准确地说，最后的防线应该是飞船本身，只是……应该不至于用到。
磁盾一张张打开，蔚蓝的地球渐渐斑驳。
…103…104。
停了？
我疑惑地望向地球，还以为是AI出了故障，可肉眼见下，竟真的漏着几个小窟窿眼！
我难以置信地驱动奥尔特云号绕地球一圈，共4个窟窿！
擎天给过地球人108个手动控制器，只要有一个没被启动，就形成不了完整的磁球。只有当控制器全部按下，才代表地球人公投出让南极。
可现在却少了4个？他们难道不知道，当高能粒子轰击地球时，即使只有一个窟窿，也够把大气层烧成窑炉。而现在，有4个！
阴版——狗窝
倒计时1小时
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瘆得慌，不过也好，买东西不用付钱。
我从超市捡回来几只防台风胶带，这进口胶带好，贴门窗边缘，管他风大雨大，玻璃都不会破。可突然，就接到了小林电话。
他似乎很急：
“婶子，没时间解释，听清楚，您家三人沙发中间那个坐垫下，有一个遥控器，您找出来，按下按钮，立刻，马上！”
“什么东西？遥控器？你的吗？我家没你的东西诶！”
“婶子，记得上次吗？止血是幌子，其实我是为了藏这个东西，就在沙发垫下。非常重要，关乎全人类的命运，您想想叔，所以赶紧找。”
我着实被吓到了，可左摸摸，右摸摸，垫子都掀起来了，硬是找不到那个遥控器。
“真没有，你的东西我不会藏起来不给你。”
“再找找，一定在，是不是漏沙发缝里了……”
“没……”
“嘟——”电话却突然断线……
“真没有！”我没骗他，没有的东西变也变不出来，我还想打过去再强调，却始终没接通。
全人类的命？哎哟，真这么重要，干嘛放我这？
我脑瓜子里突然蹦出小林上次的话：“死了人，却不知道是死于天灾，还是谋杀。”
后背一阵发凉。该不会是死了人，要找人背锅，谁有遥控器，就是谁的锅？
“喔——喔喔——”卷卷定是饿了，一阵狗吠。
我打开白捡的狗粮，给它满上，却突然看到狗窝的垫子缝隙里，什么东西亮闪闪的？
我两指一夹，竟是个黑亮的金属板？也就半掌大，正中一块亮晶晶的钮。这玩意儿，怎么看怎么像个……遥控器？
好你个卷卷！
我正准备按，突然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激进我的脑海。
万一按了，别人不就知道遥控器在我这？这是别人的锅，我背了做甚？更何况，刚才我那么斩钉截铁说没有，若在这时间差里出了什么人命，岂不怪我没好好找？
我一个小老百姓，难道就因为我没按个钮，全人类就亡了？
现在我这么重要，哦，那发退休金的时候怎么没多待见我点呢？
不该管的事情，别管。这遥控器，扔井里干净……
阳版——冲击（1）
倒计时负20分钟
没有出现，已过了预测的时间点，但伽马射线暴没出现！
飞船中的数亿地球人已经开始骚动，他们也能看到倒计时，可心悬了20分钟，却什么都没发生。
“高铁都能精确到分，你们伽马射线暴居然没法精确到半小时以内？太落后了吧，还二级文明……退钱！”
幼稚！
我鄙夷地望了眼地球。没有探测手段可以快过光速，所以根本无法预知超新星爆的具体时间，所有的预测，都只是估计，何况我们面对的是天文尺度。
而伽马射线的速度等于光速本身，因此你看不到它由远及近。前一秒太阳系还是静若处子的样子，下一秒，恶魔会骤临，没有防备，来不及思考，屠刀已落！何况磁盾只展开到107张，还差一张！
非全有，即全无。
这最后的漏洞，会成为溃堤的蚁穴！高能粒子穿过孔洞，摩擦产生的热量会加热大气，届时蓝色的地球，将赤若火星。
突然，脑中一道警报！
女王号的实时数据映射入每个伴星人大脑——那枚置于太阳深处的缠绕光子，坍塌了。这意味此时伽马射线已冲破虫洞，毁天灭地地袭向太阳系内一个个不堪一击的渺小星体。那可是一颗1.5倍太阳质量恒星，100亿年全部能量的一半！
我最后望了眼太阳，她还在静静燃烧着，就像45亿年一直以来的样子。可真正的她，此刻已然面目全非。我收回眷恋的目光，向地球飞船下达重置倒计时的指令，但哗变的人群并不会注意到，跳动着的红字昭示，死神相距只剩最后八光分。
南极、奥尔特云、地卫一和提亚，四艇轻型飞船严阵以待。
这种轻舰看似不如地球巨舰那般宏伟壮观，但它的外鞘，却是由纳米丝和强磁场，堆三明治般，在二维空间上一层又一层堆出的范德瓦尔斯异质结。在它们面前，地球巨舰只是108个纸箱。更精妙的是，磁场和纳米丝都可以随形而变，令轻舰得以时而为矛，时而为盾。且那无数层相互独立的二维结构，即便受损也可迅速剥离，如洋葱般去掉一层，固有结构却保持不变。
这种轻舰本来可以有很牛逼的名字，但擎天喜欢吃洋葱，所以非得把名取得这么接地气——洋葱舰。以至每次我坐在奥尔特云号里，都觉得周围充满了某种奇异的味道。
阳版——冲击（2）
倒计时18秒
我的视觉被女王号修正，得以像费米望远镜一样，看到可见光谱外的伽马射线。此时的月球由于离我更近，反射出的宇宙射线让它远比真正的太阳更明亮。
太阳却依旧静谧如斯。
突然，奥尔特云号一阵狂颤，无数超异指标洪水般涌入大脑，我的视觉让位于女王号的思维映射，0.05秒后才反应过来舷窗外已然赤红的一片意味着什么。
仿佛一脚踏空，遁入赤焰炼狱。
南极号外层透射着高亮绿光，极光般炫彩夺目，那是巨量粒子撞击舰鞘磁层形成的高能磁暴。奥尔特云号外围定是同样的景象，我赶紧将座驾调整为表面积最小的球状。
那个窟窿！
窟窿在向阳面，正面迎击伽马射线！
人类直到最后，都不肯投降？这么有骨气？
全人类或许会被慢慢焖烧至死，但那窟窿下的人，是直接承受伽马射线，即使不气化，也会被射线刀割断肉身的全部分子链，最终沦成一只灌汤饺……
蔚蓝的星球上，出现了一个红点，并迅速扩散，仿佛一滴鲜血落在了蓝色宣纸上。灼烧的大气降低了能见度，飞船的身影渐渐模糊。
飞船外壳是碳纳米管，它可以抵御柯伊伯带小行星的宏观撞击，却抵御不了伽马射线暴这种微观粒子刀的渗透性切割。它上方本该有一层和伽马射线同质的磁波盾，可不知哪个天煞的没按启动键！
地球磁盾抵御着高能射线的直接轰击，攻守相冲形成的磁风暴几乎淹没掉了整个月球。而月球外围的磁盾起着相同的作用，高企的绿色风暴也遮蔽了大半个地球。这幅画面，像极了中子双星相撞前的末日之舞。
一片光影幻梦中，巨大的红斑如止不住血的伤口般漫溢得越来越大。
“不救吗？再等下去，奥陶纪大灭亡就得重演了。”
眼见地球行将灭亡，我那久无波澜的心底，竟突然想要挽回些什么……
可还没等我请示完，南极号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向火红点。擎天终究动了恻隐之心？
提亚号的舰长本能地想开启曲率引擎。
“不行，在地球附近曲速飞行会扰起巨大的时空波动。”
受高能粒子干扰，月球AI母机——女王号的大脑互联信号会削弱，于是我启动舰载母机——公主号，将四艘洋葱舰舰长的大脑进行小规模互联，这样才能统筹调度打这场硬仗。
已经持续了5秒……伽马射线暴的持续时间短至0.1秒，长至16分。据此前引力波探测的结果，这场射线暴来源于la型超新星爆，理论上是一场短暴。但宇宙并非真空，无数尘埃云、暗物质充斥其间，天文尺度的旅程，足以令一部分电磁波的速度低于真空光速，从而拉长整场伽马射线暴的持续时间。
四艘洋葱舰集结堵向火红点，在中间层完成合体，并成一艘——盘古大陆号。
地球飞船的碳纳米外层已被烧得火钳般通红，而船体反射出的伽马射线犹如聚变炉的巨大日冕，一泻千里……
冲天“烈焰”间，我看见已近乎熔化的发射器残骸。可想而知，船内现在什么样子。
盘古大陆号迅速剥离出数万层磁场外鞘，在飞船上空二维展开。第二层、第三层……磁鞘不断上升，它们要从中间层去往暖层，堵住窟窿，拼出一个完整的磁球。可盘古大陆号明显不足以堵住整个地球1/108的表面积。
跃迁！
这是还在测试的技术，并未实际应用过，整个伴星基地只有地卫一作为测试舰装载过跃迁系统。曲率引擎是将飞船前方的空间折叠，后方的空间膨胀拉长，但本质上飞船并未突破现有的三维空间。而跃迁引擎的原理完全不同，它会在飞船周围制造一个绝对真空泡，排斥掉狄拉克负能量粒子海形成的时空隔膜，从而摆脱人类生活的正常维度，进入到一个全新的亚空间，飞船通过超空间通道走捷径。由于它本质上是亚空间飞行，因此不会对原本的时空造成曲率引擎那样的扭曲。
只要速度够快，就可以无需500万平方公里的表面积全部堵住。哪怕只有一片磁鞘，哪怕只有10平方公里，只要它速度够快，几乎在同一时间出现在所有地方，那它甚至可以堵掉整个地球表面积的全部！
提亚号引擎熄灭，反应堆被征用进地卫一。打通亚空间需要巨大能量，我们原是用戴森球支撑的测试。地卫一分离出盘古大陆号，我目送它朝暖层飞去，不到一秒，它便消失在视界范围内，与此同时，盘古大陆号外层的冲天绿障顿散，大气还是红彤彤一片，但地球巨舰的表面，再也没了那日冕般恢宏的伽马反射。
成功了？
阳版——冲击（3）
10秒后，地月间遮天蔽日的磁暴消失，太空恢复了本来的样子。这场伽马射线暴足足持续了一分钟，可我知道，噩梦远未结束。
因为刚才那一分钟，只是光，最快的光！那些比光慢的，此时，才刚刚启程。
比如，太阳残骸。
那上万枚“黑加仑”，并非仅仅作凹透镜用，更关键的，是要捕获或偏折掉射线暴后，那颗太阳系之主的庞大遗骸。
照之前的模拟，太阳会被射线暴击出10%的质量，其中3%直接气化，剩下的7%，大部分本来就没瞄准地球，而对准地月轨道面的部分，“黑加仑”可以拦截掉50%，最终，大约会有0.0073%的太阳质量，也就是差不多25个地球，冲向地球……
这才是硬仗！
“渔网行动”启动，无数聚变引擎飞船从伴星基地冲向水星轨道。第一舰队是先头部队，他们先将大质量星骸打碎，第二舰队紧随其后，铺开一张张巨大的纳米丝网，拖网渔船般拦截日骸，以及火流星一路裹挟来的各种星体碎片。此时地卫一动力已尽，提亚号聚变燃料不足四分之一，南极号和奥尔特云号只剩一半能量。理智告诉我，该返回伴星基地，但……
两小时后，盘古大陆号抵达水星轨道。在我记忆里，太阳系是一片静谧的黑色海洋，太阳，是远方的一星灯塔。而不是现在这幅样子，这明明是星火燎原，是维苏埃肆虐下的庞贝。我望见满天满地的赤红，一道道“渔网”努力抵抗着星际碎骸的巨大冲击力，不计其数的“渔网”被烧成赤焰火幡，还有数不清的飞船被星骸击中，反应堆在最后时刻炸出的死亡花火。
五小时后第三、第四舰队抵达，立刻投入战斗，前赴后继。
我们为什么要保护人类？这些牺牲值得吗？不错这场灾难是我们招来的，但我倒盆洗脚水也会淹死一窝蚂蚁！
我没有答案，我的大脑还和擎天连着，我知道他也没有答案。
“渔网阵”越来越稀疏，越来越多的残骸越过防线扑向地月。我能听到碎片雨擦过盘古大陆的撞击声。那声音越来越密集，虽伤不了洋葱舰分毫，但终究不是个好兆头。
碎片越来越大，直到洋葱舰都不得不发射激光炮轰掉一些明显会威胁到地球的。
突然，公主号发出警报，它侦测到一颗直径十公里的铁质星骸突破“渔网”防御圈，以100公里/秒的速度冲向地球。6500万年前，造成恐龙灭绝的小行星，直径就是10公里。何况今天这颗，是铁质——水星的碎片！水星大概已被肢解。
可十公里的铁蛋，靠激光是没法粉碎的，塞个反应堆进去也只能炸成碎块，然后变成十几个半公里的“散弹”把地球打成月球表面。
再用一次跃迁？将铁蛋裹入亚空间。
可地卫一号已然失去动力。
把提亚的反应堆再给地卫一。
可提亚的燃料只剩八分之一，而且若要消除铁蛋的威胁，真空泡的直径必须超过10公里，这意味着，地卫一将有去无回。
牺牲吧！
地卫一号接上反应堆，瞬间高亮了起来，它受命脱离盘古大陆号，直追水星巨大的铁核而去。我再次目送它消失在视界之中，它就像一个黑洞，把前一刻还反射着燎原星火的通红铁核吞没得干干净净，可我知道，这次，它再也不会回来了。
提亚完全失去动能，残骸般拖在南极号侧边。奥尔特云号不得不向它输入剩余燃料的三分之一，否则它的范德瓦尔斯异质结将完全失效，成为纯粹的累赘，擎天不需要累赘。
“渔网”越来越稀疏，盘古大陆号的激光炮却越来越密集。再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会被耗死。
把月球的磁盾拆来，在金星轨道展开。
两小时后，盘古大陆号静默下来，我望着蓝色磁障表面那雨点般密集的能量爆，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电影节的闪光灯下。
此时距伽马射线暴冲破虫洞，已过了十五小时。
“警报！警报！”我从迷幻中惊醒，却倒吸一口凉气，因为信息的来源竟是女王号！
后院失火！
我们防住了地月的迎风面，却万万没想到一颗直径5公里的天体从侧后方袭向地月双星。
那颗天体，是克鲁斯娜星！
为何会这样？
据女王号分析，原本那50%被“黑加仑”偏折掉的太阳残骸是威胁不到地球的，而克鲁斯娜星原本也好好地在自己的椭圆轨道上，可它们二者却出乎意料地相撞，以至于克鲁斯娜星如被白球擦击的桌球般偏离轨道，直冲地月。
我的心凉了半截。
大质量天体的撞击，用磁盾是拦不住的，何况现在月球还没磁盾。
还有多远？
两小时！
舰队已经全部派驻水星轨道，而月表防御系统的射程达不到星际空间，真等克里斯娜星进了射程，所有的轰击碎片都将被地球引力捕获，流星雨般直冲地表……
而此时，盘古大陆号的聚变燃料，只剩九分之一，根本支持不了长时间亚光速飞行。除非再用一次跃迁！
可地卫一已经……
南极号，秘密装载过跃迁系统，以防政变。
但九分之一的燃料，不足以跃迁。除非……
将奥尔特云号的全部燃料转移给南极号，奥尔特云号脱离盘古大陆，成为漂浮在星际间的一粒死尘。
我目送高亮的南极号带着黯淡的提亚号消失在视界内，这次跃迁耗能巨大，以至于执行歼灭任务的提亚根本无动能靠近克鲁斯娜。不过在擎天的计划中，这本就是一次自杀任务。
一个半小时后，我收到公主号的思维信号。
我“看”到南极号将提亚“点亮”，提亚号恢复了范德瓦尔斯异质结。这样，擎天才能在不启动提亚引擎的情况下，仅用两艘磁舰间的斥力将提亚弹射向克鲁斯娜。也只有启动了异质结，提亚才能如一柄利刃，直插克鲁斯娜的心脏。
至此，提亚彻底失去动能。但反应堆的自毁系统，是独立运行的另一套系统，它无需额外能量。
牺牲吧！
透过擎天的眼睛，我看到熊熊烈火从克鲁斯娜星体内炸出，点亮了漆黑的夜空。
但威胁并未就此解除。三颗大质量碎骸依然冲向了地月，本来它们并不一定瞄准了地月，只可惜，地球引力最终将它们捕获。
南极号孤军奋战，对着三颗分散在星际空间的小行星一顿猛轰。炸得更碎，却也炸得更多。战况胶着，直到远处那颗蔚蓝的星球已肉眼可见，直到失去护盾的月球表面闪起高亮的红光，直到那颗最大的碎片正中月球球心，直到月球裂出的碎骸直切地球的——
那里是极夜中的南极。
“fuck the earth!”
南极号一阵蓝光暴涨，飞梭般直冲碎骸，只一瞬，一片漆黑。我知道它消失了，和那块巨大的月球碎片一起。只是南极号，再也不会回来……
我一直不懂擎天为何对南极有如此执念，若不是那块月球碎片，在最后时刻搅起他心底深埋的记忆，或许我永远不会知道，那段往事。
擎天往事
公投的结果出来了——是反抗。
我看见父皇轻蔑扬起的嘴角，看见母后隐隐泛动的泪光。她提起笔，颤抖着在离婚协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不——”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但父皇的卫兵紧紧箍住我。我哭着喊着，却终究无人理会。
“我，楠贞公国的领袖，尊重人民的选择，拒绝名国的兼并协议。若名国侵犯，我将带领整个国家反抗到底。”
我分明能感受到到她的害怕，她的眷恋，可她依然决绝地向全天下宣告她站在了父皇的对立面。为了人民，她抛弃了我。
我知道当年父皇娶她，是看中她的身份——楠贞皇帝唯一的女儿。这样便可兵不血刃地将楠贞纳入名国版图，哪怕是在我这一代。
可剧本并未如父皇期望的那般。父皇利用姻亲的关系，与楠贞签订了一系列条约，利益，却一边倒地倾向了名国。这引起楠贞政界的不满，他们恐惧我继位后，楠贞会彻底沦为附属，于是举起了反抗大旗。
那时，正是强大的名国向世界宣示霸权的关键时期，父皇，怎会允许本该无条件站在自己背后的楠贞倒戈相向？
我偷听了他们无数次争吵，可母后却总是擦干泪水对我说：“没事，一切都会在我们这一代解决。”
而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一开始，只是几场小仗，父皇想武力威慑，不料却唤醒了楠贞的民族大义。后来不得不灭国大战。实力终究悬殊，名国三个月就攻占了楠贞四分之三的领土。母后不想看到生灵涂炭，于是举行了公投。
投降还是反抗？
国家的命运人民选择。可她的命运怎么办？我的命运怎么办？
“签字吧。”
……半年后，军事法庭上，父皇一纸降书送到戴着镣铐的母后眼前。
可直到灭国，楠贞都没有投降。母后没有投降，军事法庭上的108位将领，也没有投降。
多年以后，我继承了皇位，走上和父皇一样的兼并道路。那些积贫积弱国家的国王，或许一开始都摆出一副凌然的嘴脸，可真当枪口抵在脑门上时，剧情总能180°反转。他们不过趁最后还剩一丝价值待价而沽。国王的投降，并不能满足我的征服欲，我要每一个人都跪在我的脚下，仰视我的权威，山呼万岁。于是，我只接受一种降书——全民公投的投降。
我不断兼并，不断公投，只有这样才能发泄我积聚多年的心火。我要证明楠贞当年的选择是错的，母亲的选择是错的，如果全人类在生死关头都会选择投降，为什么她不行？
可直到几乎全世界都被我纳入了盘古大陆，我却依旧没有明白，为何她不降？
“你到底为什么那么固执？”
全世界，都纳入了盘古大陆，除了一个地方——南极。
当年的军事法庭上，愤怒的父皇做出一个决定。
“既然你恨我夺走了你的土地，那我就还你一片更大的。”
最终判决，是对母亲，和那108位高级将领，实施极刑。
父皇直到临终，才告诉我，到底什么是极刑。
他们被破冰船丢去了南极深处，没有寒衣，没有食物，只有极地的永夜。
我不知道母后最终是怎么死的。她是饿死的？还是冻死的？在那南极的永夜中，她会不会害怕？她在临死前，有没有想我？
她的坟墓，有1239万平方公里那么大，我找不到她。
再也找不到了！
阴版——伴星
我从梦中醒来，一缕阳光照到我脸上。
响了一夜的风，终于停了。
“这就过去了？那个什么射线暴，雷声大雨点小，还不如台风厉害！”
我拉开窗帘，打开屋门，阳光洒在庭院里，今天好像有点热。
“喔喔——喔——”卷卷快活地跳到我身上。
“今天带你出门溜溜！我就说嘛，什么遥控器关乎全人类命运，什么30万买条命，全是骗人的。好了好了，别叫了……”
可卷卷却止不住地对着天空张牙舞爪。
我抬头想看个究竟，却以为自己眼花了，因为天上，比云更高的地方，一道很粗的闪光“石子路”，亘贯天际……
就像，神话里的，银河？
“神仙保佑！”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